我在玻利维亚做动物保护志愿者的两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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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看多了探索频道或者动物星球这样的节目,感觉自己从小就有个做动物保护工作者的梦想,想着自己哪一天也能像动物救难队里的成员一样,帮助被油轮泄漏污染的海鸟清理羽毛,去亚马逊雨林里探险,或者哪怕救助一下被困在街道树顶上没法自己爬下来的小猫也好。当然,像大多数的儿时梦想一样,这也仅仅停留在了做梦的阶段,长了这么大唯一养过的动物就只有乌龟了。虽然无论走到哪里,对动物的热情不减,连玻璃丝都知道,野外露营时能让我天不亮就两眼放光早早起床的唯一动力就是跟我说早上有很多小动物们出没。

 

直到玻璃丝在六月因为有事需要飞回纽约一个星期,想着自己一个人在玻利维亚无所事事到处游荡也很无聊,就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去做个志愿者吧。之前我印象中的跟动物有关的项目都是在厄瓜多尔最多秘鲁北部雨林这样的地方存在的,从未想过在玻利维亚这样似乎只有高山和盐湖的地方也有很多野生动物。正巧在Galapagos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对德国情侣,他们告诉我们他们打算在玻利维亚的一个动物保护组织做一段之间志愿者,这才促使我开始在网上搜索在玻利维亚的动物保护的项目,从而了解到玻利维亚也是有热带雨林的,才找到了Senda Verde,这个由一对夫妻创办的,位于距离玻利维亚首都La Paz车程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Corico地区的动物保护机构。

 

决定报名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清楚做志愿者听起来很浪漫,但真正做起来肯定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吧。报名时这个机构发来一张调查问卷,其中的一个问题是, “在Senda Verde动物保护中心,工作可能又脏又累,你很多的时间可能都花费在清理和观察动物上,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做好准备了吗?我也不太清楚。

 
 
 

 

周六我们在La Paz做临行前的准备工作。玻璃丝执意要去超市给我买了一堆大包小包的饼干巧克力薯片,我觉得他有点小题大作,因为保护中心管一日三餐,吃饱了哪里还需要零食呢。结果结账的时候,他幽幽来了一句把我笑晕了,“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当爹的送你去夏令营呢”。

 

Corico地区虽然离La Paz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可是气候却是千差万别。La Paz地处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我们周日早晨出发的时候城市里阴雨绵绵,冷到骨髓里,再加上La Paz所有的酒店旅馆都没有空调暖气这么一说,让我都开始怀念起波士顿来了,虽然冬天寒冷,可是至少室内都是温暖如春。离开La Paz不到半个小时进入山区,冷雨便成了冰雪,我们在暴雪中艰难前行,半个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三个钟头。可是神奇的是,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开始无止境的下坡,很快雪不见了,变成了浓雾,海拔从四千五百米陡然间降到了两千米不到,气温也回升到十几度左右,我们瞬间从贫瘠的高原地区来到了郁郁葱葱的雨林。

 

Senda Verde位于这片广袤雨林的入口处。我们在门口碰见了正扛着煤气罐准备出门的志愿者统筹Andy,爱尔兰人,他从志愿者开始到如今全职工作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他并没有向我做过多介绍,只是将我们领进门,然后告诉我说,明天早晨七点十五分在食堂集合分配工作,然后就离开了,看来这里的人们都是实干者。玻璃丝帮我拿完行李,便也匆匆走了,他还要开回La Paz去赶明天一早的航班。不知道他这会是不是将我送进夏令营的感觉更加强烈呢。

 

餐厅的一个当地的工作人员带我去到今晚的住处。因为我提早一天到达,所以今晚暂时住进了给中心客人准备的小屋。从餐厅走到小屋要穿过一条铁丝网围起的小径,两边有许多像是水豚、乌龟、小鹿之类的小动物们,时不时头顶还有调皮的猴子蹦来蹦去,如果不是我们可以打开铁丝网的栅栏门,我真的觉得自己才是被关进笼子的动物。小屋设施简陋,但好歹基本的设施都有,洗手间在屋外的一个小棚子里。“还不算太差”,我安慰自己。进屋,放下行李,随手打开电灯的开关,没有反应,试了试床头柜上的台灯,也是一样。我叫住那个工作人员用自己磕磕巴巴的西班牙语问她:“没有电吗”?她耸耸肩说了一堆我没有听懂的话,但大致意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电吧。

 

我进屋,关上门坐在床上,天色渐渐暗下,周围开始变得朦胧一片,没有电,更不用说电话信号或者网络,只有雨水滴在金属板做成的屋顶上发出的铛铛声。想着明天连小屋都没有的住了,要搬去美其名曰“志愿者之家”,其实也就是集体宿舍,不禁有些沮丧。想着自己到底是图啥,本可以在La Paz或者苏克雷找个旅店舒舒服服的住下等玻璃丝回来。而现在,仿佛瞬间回到了青少年时期,像是高中住校时的第一个晚上,或者大学的军训,可是那些时候都没有的选择,现在我却自己把自己弄回了那样的时候。

 

可是又转念想,这不是自己所希望的么。就像我们快六个月的旅途,现在回想起来,真正让自己铭记的还是那些不怎么“舒适”的时刻,无论是在徒步一整天爬上高耸的火山,在海拔五千米的地方露营或者潜下海底两千多米。

 

Hard works make memories.

 
 
 

 

早晨的例会在七点十五分准时开始,所有的志愿者都到齐围坐在餐厅的长桌前,数数竟然有二十多个人,他们大多都是二十岁出头,也有几对年纪稍长的couple。Andy用十五分钟时间分配了所有人的工作,分配给我的工作是Avery,也就是鸟类,但我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周围人都向我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是早餐,本来还是挺期待的,想着做志愿者怎么的也能要吃饱吃好吧,结果只是上来几片面包,一碟果酱便草草了事了,连咖啡热茶都没有,让人好不失望。

 

紧接着大家都开始紧锣密鼓的干起活来。我跟一对法国couple被分配到鸟类的工作,他们跟我年岁相当,也是辞职旅行一段时间,来这里做义工是他们考虑了很久的事情,如今终于得以成行。因为他们早我来两天,这两天都在鸟类区工作,看起来他们对一切都已经轻车熟路。听了他们给我的介绍,我才意味到周围志愿者对我今天被分配工作的同情背后的含义。

 

Senda Verde是一个动物救助机构,帮助那些那些不应该被当成宠物的野生动物们。尤其在玻利维亚,动物交易猖獗,许多人从黑市上买来猴子或者鹦鹉作为宠物,但毕竟这些是没有驯化过的野生动物,许多人养了它们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没有办法控制这些动物,便将它们遗弃。或者有很多是被一些其他的动物救援组织发现解救,然后送到Senda Verde来的。然而很多动物因为从小就跟人类相处,已经失去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同时在玻利维亚,私自野化放生野生动物是违法行为,所以Senda Verde便收留了所有这些被虐待的动物们,希望可以提供给它们一个有尊严的余生。

 

就这样动物们被源源不断的送往这里,特别是各种鸟类,以至于如今在Senda Verde已经有超过两百只的各类鹦鹉鸟类,如何喂饱这些呱噪的大小家伙们便成了无比艰巨的任务。

 

按照指示,我们需要每天喂食三次,每一次的食物都不重样,早晨是香蕉和木瓜,中午是玉米粒,傍晚是黄瓜和生菜,感觉鸟儿们的伙食条件比我们自己的要好太多了。准备好所有的食物分装在十四个大小不一的托盘里,还没等我们走近,两百只鸟都开始疯狂的尖叫起来,在那里呆不到十分钟就让人快要抓狂了。鸟类区的设计和园区其他地方相似,其实就是建了一个巨大的鸟笼,然后中间用铁丝网围起一条窄窄的人行通道,其实也就是把人关在小笼子里,动物们在外面。我其实对鸟儿们没有太多感觉,在这么多鸟的环境内工作其实挺折磨的,尤其还要清理它们的食物残渣和满地满桌的鸟屎,以及防止鸟屎从天而降,虽然想要避免是不可能的,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有吃饱了的鸟儿在你头顶饭后尽情的排泄。

 

这样准备食物再清理的循环在鸟类区一天要进行早中晚三次,原以为中间还可以开个小差休息一下,但等一切结束天都黑了,整整工作了十二个钟头只有一个小时的午休。虽然工作又脏又累又单调,可幸好有无数的猴子们在鸟笼子外嬉戏打闹,偶尔好奇的趴在笼子上看看我们在做什么,为整个过程增添了许多乐趣。

 

Senda Verde的猴子们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被送到这里来,大多数是Anti Animal Trafficking (反动物贩运)的机构缴获的人们非法买来猴宝宝作为宠物。其实并没有笼子关着它们,和鸟类区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的是人们,它们可以自由的去到除了人类区以外的任何地方,然而它们一旦确定了这里是自己的领地便不会离开。这里的猴子们数蜘蛛猴最喜爱与人亲近,特别是它们在来到Senda Verde被当成宠物所以对人类毫无惧怕。如果你出了铁丝网围成的人类区碰见它们(这几乎是肯定会发生的,因为它们随处可见),它们会跳到你肩膀上,拉扯你的头发,搜搜你口袋里的东西,或者只是走到你的脚边,搂住你的小腿,求一个爱的抱抱。小小的松鼠猴和蜘蛛猴完全不同,它们虽然也喜爱在人们周围打转,但是唯一的目的就是抢你的食物。还有Capuchin Monkey,它们是最为聪明的猴类之一,Andy告诉我们,如果蜘蛛猴群遇见一个孤儿,它们可能将它放在树顶或者豹子出没的小径,任其自身自灭。然而Capuchin Monkey遇到孤儿,它们会像对待自己孩子一般保护照顾。

 

今天我不出其然被换进了志愿者宿舍。如果说昨天我还在为经常性的停电心怀不满,那么今天我真的觉得昨天晚上的住宿是天堂了。在离保护中心不到十分钟步行路程的地方两排简陋的平房被改建成志愿者中心。说是改建也就是在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放上三张上下铺床,床与床之间没有任何空隙,几乎一个人的头就快要挨到另一个人的脚了。房间里已经住满了五个人,感觉从未打扫过,东西横七竖八的散了一地,几乎没有地方落脚。给我的最后一张床铺在上铺,爬上床一看,一张脏兮兮的床垫布满了霉斑,床垫感觉被用了很久了,中间深深的凹陷进去,睡进去人都快成v形了。无力吐槽,我默默的铺好床,心里又忍不住想即使在Fred上露营也比这个舒适百倍,只好给自己打气说过了这两个星期我要去智利连住好几天的希尔顿。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动物中心收留的小母狗刚生了12只小狗崽,就养在我们宿舍的门口让志愿者们照顾,天天有小狗崽相伴,住的条件再差也可以忽略吧。

 

今天还有一件让我有些触动的事情。我的下铺住着一个学动物科学的新泽西姑娘Tulula,看着就是心里藏不住话特直爽的主。我刚搬进宿舍,她便压低声音跟我说,“看见宿舍门口的那只狗了吗?他的名字叫多比,就是哈利波特里那只家养小精灵的名字。”

 

我看着蜷缩在门口角落里一团破棉布上的小黑狗,他看起来比那块棉布也好不了太多,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像是长了某种皮肤病似的东西,而他也总是嘀拉着脑袋,有人经过也只是抬起眼皮瞅一下。

 

“你知道吗?”Tulula接着跟我说,“Vicki (动物中心创始人之一)想把它安乐死,说它治不好了,还有可能传染其他的动物,可是它只是得了皮肤病而已。多比是我见过最温顺的狗了,我们想要救它于是把它偷偷的藏在这里,我试着给它抹一些药膏,希望它可以很快的好起来,但是在这之前如果Vicki来志愿者中心,你也要帮忙不要让它被Vicki看见啊。”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Tulula开始有些激动起来,“我之前去非洲做志愿者比这个好多了,至少那里的人都在尽自己的所能帮助每一种动物。不像这里,只有猴子才是重要的,难道狗就不是一条重要的生命吗?我完全不能认同他们觉得一种动物比另外一种重要的行为。”

 

我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话,因为我也不知道孰对孰错,不过Tulula并没有期待我的应和,只是跟我说,“你才在这里第二天,慢慢就都会了解的。”

 

真的是这样吗?谁才是正确的,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事情?真的是呆两个星期就可以看清的吗?

 

我不太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将是一次有意思的志愿者经历。多比躺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说话的我们,不知道它知不知道眼前这个二十岁小姑娘的一点“叛逆”救了它一条命。

 
 
 

 

早餐是伴着酸奶的炸炒米,中餐是白饭加上两块土豆饼,Tulula告诉我晚餐应该不错因为每天至少有一顿肉食,结果晚餐上桌是拌了橄榄油的白水意大利面。我开始深深嫉妒起我们喂的那些鸟儿们,至少它们的管理员Christina还会意识到它们没有吃饱嚷嚷着让我们回厨房给鸟儿们拿更多的食物。而我们在干了一天活之后却还是饥肠辘辘。

 

今天照例被分配到鸟类,据说每个新晋志愿者都需要在鸟类区“历练”四五天才能开始跟那些园区里诸如豚鼠鳄鱼猴子之类的动物们一起工作。经历了第一天之后,我深深理解了“历练”的含义,不过还好有了第一天的思想准备,今天一切工作虽然仍然无限重复又脏又累,但似乎要容易了许多。

 

我也试着不那么带有偏见的去看待这些鸟儿们,开始尝试着不仅仅清理喂食,而是也开始仔细观察它们的行为,慢慢的一切开始有趣起来。 原来鸟儿们也会欺软怕硬,吃饭的时候总会有几只鸟联合起来欺负一只弱弱的小鸟,绿鹦鹉们总是成双成对,而形影单只的更容易不开心就拔自己的羽毛。喂食的时候,一个小家伙飞到我的肩膀上不肯离开,接着它开始说 “Hola! Hola!”。仔细听一听,在震耳欲聋的各种鸟的尖叫声中,可以听见许多鸟儿都在说“Hola” 。问了Andy才知道,这些鸟儿都是玻利维亚的一个动物救助机构送来的,许多时候他们甚至会挨家挨户查找,一旦发现有非法获得的鸟,他们都会缴获这些鸟送到这里来,以至于Sende Verde的巨大的鸟园已经装不下更多的鸟了。“我们已经跟这个机构说了不要再去追查人们已经有的非法获得的宠物了,而是因该将重心放在对偷猎和野生动物贩运的打击上。这些鸟很多都已经跟主人很有感情,硬将它们与主人分开对鸟儿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中午吃完饭,我走去到宿舍换衣服,突然看见一只蜘蛛猴坐在路中间。这实在太奇怪了,因为在Senda Verde虽然所有的猴子都是自由行动的,但是仅限于园区背后的无人山区,而在前方有一条自然的河流将园区和人类居住区分开,这样猴子不会受到人类的搅扰伤害。我赶紧叫来Andy,Andy带着对讲机一路小跑来。

 

“这是Maruca,她是个23岁的老太太了。她是我们中心里唯一一只可以进入人类区的猴子,但不知道是谁忘了关门让她跑出来了。”

 

Andy一面说着一面尝试着将Maruca领回园区,但这个倔强小老太太好像已经下定决心要’探险’一番,反而调转脑袋越走越远。而Andy也似乎拿它没办法,只好陪着它一路走着,这一高一矮俩家伙仿佛浪漫的散起步来。我们也没辙,只好跟在他们后面陪着他们走着。就这样走过小桥,走过宿舍,最后到了邻居家餐厅门口停了下来,眼瞅着它就要跳进厨房大闹天宫了。幸好这时救兵来了,照顾猴子的当地员工Jose终于赶来,只见他好像对自己媳妇说话一般用西班牙语大吼了一声:“Maruca! Vamos a Casa! (Maruca! 我们回家!)”。只见Maruca突然间似乎回过神来,举起双臂向Jose跑到他面前,深处一只手搭在Jose的手里。就这样一人一猴牵着手走了回去。

 

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因为邻居和动物保护中心长期不和,如果这会Maruca跑进他们的厨房,他们再放出自己养的恶狗,那真是无法收拾了。

 

在回去的路上,Andy才跟我说了Maruca的故事。她从还是一个猴宝宝的开始的时候就被La Paz的一个Cholita (穿着玻利维亚传统服饰带着高礼帽的当地妇女)非法买来当作宠物样。然而猴子永远无法失去它的野性,不知道什么时候,Maruca野性大发,咬了Cholita一口,那个Cholita勃然大怒,撬断了它的下颚,拔掉了它的虎牙,从此将它拴在一根铁链上关在院子里。Vicki听说了这只猴子的存在赶去La Paz的那个妇女家里说服她将Maruca给了他们,从此Maruca生活在了Senda Verde。

 

“她是一只非常温顺的猴子,因为从小跟人相处,她也非常粘人,所以她是动物中心唯一一只我们允许它在人类区活动的猴子。但是只要一看到任何Cholita她就会性情大变极具攻击性,它被那个Cholita伤害的经历还是深深的印在它的脑海里。” Andy叹息着说。

 

“我们中心里的许多猴子都有着一样悲伤的故事。你看见那个Laren照顾的小猴子吗?”

 

我点点头。Laren是志愿者当中唯一一个可以和小猴子一起工作的志愿者,因为她在这里已经快要六个月了。我们经常可以看见她在猴宝宝孤儿区抱着一只下半身瘫痪,从胯骨以下打满夹板的小猴子。

 

“那只小猴子名叫Carl,给它打满夹板是因为它跳上跳下经常伤到自己却不知道。它送到我们中心来的时候才半个月大。玻利维亚的许多人都喜欢养猴宝宝做宠物,所以非法偷猎的猎人一般为了获得猴宝宝会之间将妈妈打死。Carl的妈妈中枪后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在了Carl身上,它直接就瘫痪了。。”

 

“你知道许多人们养做宠物的小猴子为什么手指头都残疾了吗?那是因为猎人们强行将它们与死去的妈妈分开。。”

 

看着Maruca和Jose远去的背影,我不知道该如何消解这么多悲伤的故事。如果动物们可以亲口告诉我们它们的故事,那是多少的悲伤啊。

 
 
 

 

今天Vicky从La Paz大采购回来的日子,她每两三个星期都要做这样的一次大采购,买回来所有给人给动物吃的食材。有Vicky在,厨房的员工们稍稍上心了一些,午餐是白饭配盐水煮鸡肉,晚餐是白饭配盐水煮蔬菜。因为每天体力劳动强度很大,饭菜缺油少盐,厨房员工给每个人的分量也很少,所以我经常觉得很饿。最近的城镇是 Croico,虽然开车也就二十分钟的距离,可是一天只有两三辆collectivo (南美洲常见的私人公共汽车)从中心门口经过,完全没有时间表,Andy说你有可能等十分钟就来一辆,或者等两个小时也没有车。每到饿的时候就很后悔,怎么没想着把Fred留在这里(它被玻璃丝开去La Paz了),这样好歹想进城就可以方便的进程吃喝一顿。

 

今天不用在鸟类区工作了,我被换到了熊和大猫区,还挺激动人心的。管理这个区域的是两个委内瑞拉小伙Kenny和Miguel。他们在委内瑞拉就是很好的朋友,都是学习动物行为学出生,之前在委内瑞拉的一个国家公园工作,专门研究安第斯熊。但是由于委内瑞拉如今经济政治动荡不安,人民纷纷逃离这个国家。Kenny之前在一个安第斯熊的学术会议上认识了Vicky,他便联系Vicky,在Senda Verde谋得了一份工作,并将他的朋友Miguel也介绍了过来,两人成为各自仍然在委内瑞拉的家庭成员的经济顶梁柱。

 

我和香港来的小姑娘Grace一起一整天都做了他们的小跟班给他们打下手。Senda Verde一共有三只安第斯熊,两只虎猫和一只巨大的叫Cubai的美洲虎,它们都是被当地人当成宠物关在笼子里很久之后被解救送到Senda Verde的,然而因为它们极具攻击性,所以与到处乱跑的猴子们不同的是,它们各自被关在自己的笼子里。所有的笼子都异常巨大,几乎将一片小树林含括在里面,并且彼此之前间隔很远,这样它们都有各自的空间和一定的活动范围。相比较我所见过的动物园而言,这些硕大的动物已经有很好的生活环境了。从早晨八点开始,我们便逐个笼子清理,一天三顿为它们准备各类品种丰富的食物,比如给熊们的是各类水果早餐,鸡蛋和面包的午餐,以及香蕉麦片粥的晚餐。然而,我还是觉得对它们非常的抱歉,因为它们永远也不可能有真正的生存技能,也永远不会有自由了。

 

在来到Senda Verde之前,我想像的这里应该是一片野生公园之类的地方,所有的动物都在一定范围内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来了之后才发现,却是许多动物都在这里相对自由,但是它们还是依赖人类的照顾和喂食,换句话说,它们再也不是真正的“野生动物”了。确实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Senda Verde只是尽自己的所能,为这些已经受到人类伤害的动物们提供一个有尊严的生活之地,然而这里并不解决任何贩卖野生动物带来的根本问题。伤害已经造成,我们只是在亡羊补牢罢了。而少数一些人类造成的创伤,需要许多人,甚至全人类来买单。

 

在尤瓦尔的人类简史中他说,“我们的未来,可能会看到人类坐拥各种新能源和新原料,但同时摧毁了剩下的自然栖息地,让大多数其他的物种走向灭亡。”

 

“很多人称呼这是‘自然的毁灭’。然而,这并不能算是‘毁灭’,而只是‘改变’。自然是无法被‘毁灭’的。6500万年前,一颗陨石让恐龙灭绝,却为哺乳类动物开启了一条康庄大道。今天人类正在让许多动物消失,甚至可能包括自己。但即使如此,还是有某些生物过的生龙活虎,比如老鼠。或许,现在的6500万年后,会有一群高智商的老鼠心怀感激的回国人类造成的这场灾难,就像我们感激那颗杀死恐龙的陨石一般。”

 

难以想象6500年后被老鼠统治的世界会是什么样,想到这里又会悲观的觉得无论是像Vicky或者许多志愿者这样的动物保护主义者都是在螳臂当车,天真的认为自己可以挡住资本/消费主义和工业革命的滚滚车轮,为我们生活的自然和现在仅存的野生动物们寻找一条出路。或者就像Senda Verde一样,自己创造出一片自以为的诺亚方舟,希望可以拯救更多的动物。

 

今天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竟然来了一个当地人的家庭,夫妻带着一个孩子,要领养两只小狗崽。领养的场面甚是好玩,志愿者们一方面为有两只小狗崽终于有了归宿而欣喜若狂,一方面照料了这么久感觉像送走自己的孩子一样。特别是来自美国十四岁的小男孩Bobbi,看他就是个家境殷实的娃,却一点没有娇生惯养的坏脾气。他暑假被家里人送来这里做一个月的志愿者,已经和这些小狗们相处了三个多星期了。这期间,无论是不是他值班照顾小狗,他都会雷打不动每天来跟小狗们玩耍。那对夫妻来的时候,他抱着他最心爱的小狗“Muss”躲进了房间里,结果被大家厉声叫了出来。果不其然,那对夫妻一眼相中了体格健壮性格开朗的Muss将它带走了。Bobbi至今都还闷闷不了,时不时的仰天长叹一句“我的Muss!”,见人就像祥林嫂一般的叨叨:“我的Muss被带走了!如果他们对它不好怎么办?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将它遗弃的!我的Muss!”

 

拯救多比的行动还在悄悄的进行。Tulula每天都会借着喂小狗的名义“偷”许多狗粮出来喂多比。虽然多比身上的皮毛还是稀稀拉拉东一块西一块,但感觉它的精神已经好多了,见到我们回来也开始蹦蹦跳跳,毕竟它还只是一只不到一岁的小狗崽而已。然而Tulula周天就要结束志愿者工作回美国了,她走了之后,不知道“拯救多比”的行动还可不可以继续。但愿如此。

 
 
 

 

今天Tulula待满了两个星期走了。她走的时候我还在喂熊和大猫们,都没有来得及和她道别,虽然她住在新泽西离纽约只有半个小时车程的地方,可是不知道我们以后还是否会遇见。Tulula是个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姑娘,昨天大家在一起午休的时候逗小狗玩,小男孩Bobbi因为嫌弃多比亲了他的小狗们,喊了句多比滚开,Tulula当即就怒了,一脚踹在Bobbi坐的凳子脚上,大家都吓了一跳。估计如果Bobbi是Tulula的弟弟什么的她早就一巴掌上去了。但是大家都很喜欢Tulula,感觉这样爱恨分明什么都写在脸上完全不矫情的姑娘已经很少见了。

 

早晨和她一起从宿舍走去中心,我问她现在是什么感觉,这个直爽的姑娘利马脱口而出,“太高兴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里了!”。但她又补充道,“但是我也很难过,因为要离开你,Jasmine,Flo,Sisil了,还有我会很想念这里的动物们的”。我很理解她的感受,虽然我们在这里的时候总是会抱怨工作太辛苦,伙食太差,中心的员工对待志愿者并不是太好,但就像我们所经历的许许多多并不太如我们所愿的事情一样,过去之后,我们会自动清理掉所有不愉快的部分,剩下的就只有美好的部分。

 

昨天和前天我都被分配到我不太喜欢的鸟类区,经过这两天的这些疯狂的鸟儿们的洗礼之后,我觉得我对鸟儿们仅存的一些好感已经荡然无存了,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人们要养这些鸟儿做宠物,让它们自由自在的在亚马逊雨林里生活不是很好么。特别是蛮不讲理的Macau们,它们嗓门巨大十分呱噪让你分分钟就想逃离这里。我问Andy为什么我们要将这些鸟儿们关在这个笼子里,因为它们没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对于这里的工作人员来说工作量也很大,光想想清理两百只鸟的便便。。之前我们去洪都拉斯的Copan印加遗址公园的时候,园区里也有许多Macau,但Copan的Macau都是自由的只是它们将园区作为自己的栖息地,虽然那里的工作人员也会每天清晨给它们一些水果食物,但吃完之后它们便可以自由活动,站在印加遗址的最高点看着色彩缤纷的Macau们在丛林中飞行绝对是一场震撼人心的场景。Andy告诉我说,之前他们也尝试过这样,结果发生了好几起游客佯装来Senda Verde参观留宿,结果发现他们原来是小偷,偷走了园里的珍贵鸟类。所以中心迫不得已建了这个巨大的鸟笼,不是为了防鸟儿飞走,而是防有不轨之心之人。

 

今天还好有被分回到熊和大猫区,看着这些憨憨的大熊们真的让人心情大好,只是猴子们总是来调皮捣蛋。早晨先是几只胆大包天的猴子们跑进了Ajayu(三只熊当中的一只)的宿舍,竟然连盆端走了我们给它准备的麦片粥,然后我们接连听到好几起志愿者被猴子们咬了的事件。英国小姑娘Jasmine在清理乌龟水池的时候,一只叫Bosky蜘蛛猴跳到她身上。一般蜘蛛猴只是喜欢与人亲近,在这样的时候,只要你站着或者坐着不动不让它们感觉到威胁就好。Jasmine一动也没敢动,结果Bosky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脸上狠狠咬了一口跑开了,小姑娘当即就吓哭了,幸好没有流血,但是午饭的时候还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脸上两个深红色的牙印。厄瓜多尔小伙Jose在给Capuchin喂食的时候也被一只Capuchin狠狠咬了耳朵一口血流不止。最可怜的是法国人Flo,他被一群Capuchin围攻,晚上看见他的时候他狼狈不堪,走路一瘸一拐,小腿上横七竖八布满了深深的牙印。现如今当我们离开“人类区”进入动物区喂食清理的时候,我们都要随身带两只香蕉“防身”。可当这些猴子们不那么疯狂的时候,它们会坐在树上好奇的打量着我们,或者用尾巴“抓”着志愿者们求一个爱的抱抱,真是一群让人又爱又恨的猴子们啊。

 
 
 

 

最后的“结局”和也许阅读这篇琐碎日记的你们和我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经过这两个星期之后,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太大的改变。相反,这是玻璃丝和我儿时梦想照进现实的两个星期。玻璃丝从小就有个飞行梦,所以在他从纽约回到玻利维亚之后,报名了一个为期一周的滑翔伞课程,但上完课之后发现真正在天空中飞翔和他想象中的罗曼蒂克完全南辕北辙。而我从小就有的和动物一起工作的梦想也在这两个星期大打折扣。我发现我仍然热爱动物们,但我并不喜欢每天重复琐碎没有创造性的只是清理和喂食。

 

但我们都不后悔我们的尝试,至少我们让我们的“梦想”没有只是停留在做梦的阶段,我们尝试了,一些也许和我们想象中的并不太一样,就像我的动物梦和玻璃丝的飞行梦,但有一些现实比梦想甚至更完美,就像我们这半年的南美旅行。然后还有另外一些事情,也许我们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们会热爱,但尝试了之后却疯狂爱上了。只要时时提醒自己Keep an open mind,拥抱无限的可能性。

 

两个星期和小动物们一起工作的生活即将进入尾声。一方面它们是不幸的因为它们来到Senda Verde之前都遭受过来自人类的巨大痛苦,而现在它们永远也没有真正的自由了,而另一方面,它们也是幸运的,因为十只被人类非法猎取的动物中只有大约一只可以存活并且被送到像Senda Verde这样的保护中心。在这里工作,看着那些每天被新被解救送进来的小动物们,它们大多都状况甚危,Senda Verde有两个巨大的鸟笼但已经无法容纳两百多只被送来的鹦鹉和Macaw,两个新的鸟笼正在建设中,但可以想象一旦建好这里很快会被新送来的鸟儿们填满,这一切都让我有深深的无力感。无论这里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们多么努力的工作,无论全世界有多少像Senda Verde这样的动物保护机构,可是只要有人花钱购买像Macaw或者猴子这样的动物作为宠物,餐厅购买鳄鱼或者穿山甲作为他们的头牌野味,只要地球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在意这些动物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幕幕悲剧就永无止尽。

 

快要临走的时候听到了我在这里两个星期以来最好的消息,多比将要被Senda Verde的兽医助理Luis领养了!虽然在这里的志愿者们都在努力照顾多比,但因为没有医药,多比的状况一直不见好转。但终于,有人愿意收养并且可以治好多比了。

 

“It’s such happy ending for Dobby!” 我高兴的说。

 

“No, it’s not a happy ending.” Jasmine纠正我,“It’s a happy beginning.”

 

是这样的,一切还未结束,我们不应该丧失希望。

 

Senda Verde坐落在玻利维亚La Paz以东三小时车程的Croico山区,著名的玻利维亚“死亡公路”就在那里

 

每天我们要走过这条窄窄的土路从志愿者宿舍到动物中心

 

超可爱的小狗崽们

 

泰迪是我的最爱

 

小男孩Bobbi和他心爱的小狗崽们

 

在宿舍区逗小狗聊天是志愿者们工作之余最爱的消遣活动

 

在志愿者区总是缩在角落里的多比,不过志愿者们都对他很好,他也是一只很开朗的小狗

 

Senda Verde为人类建的“过道“,猴子们在外面自由自在,人们在”笼子“里面

 

食物准备间是我在这里工作两个星期最喜欢的地方,Maya (穿围裙的姑娘)是我在这里最喜欢的工作人员之一,她将这个小小的食物准备间大理的井井有条,总是充满着欢乐和音乐,很多志愿者们一有空闲时间都愿意来这里给她帮忙

 

Macaw们是鸟类区的霸道总裁

 

志愿者们在鸟类区工作

 

Tapi是世界上最大的啮齿类动物

 

虽然我有点丑,可是我特别的温柔

 

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把乌龟们都搬回家

 

给美洲豹Cubai准备的晚餐

 

安第斯熊Ajayu,它很小的时候妈妈被当地人猎杀,而它受了重伤,双目失明,幸好被动物保护机构解救送到Senda Verde,在这里受到很好的照顾,可是每次看见他我都会觉得很悲伤

 

跟着委内瑞拉人Kenny进山喂安第斯熊和大猫们

 

穿山甲Tatto是我在这里最喜爱的动物之一,它和Tapi在同一个大院子里,每次看见它,它都在围着院子满地乱跑。穿山甲这么可爱,你们怎么忍心吃它

 

干活的时候,经常有小猴子来跟你调皮捣蛋

 

或者它们会好奇的看着人们在做什么,当你一不留心的时候,它们会蹦出来抢你手中的香蕉或者其他食物

 

大家在餐厅等着开饭,虽然伙食很差,但是还是一天当中很值得期待的时候

 

离开的前一天得知多比被兽医Luis领养了,Good Luck,多比!

One Response

  1. Ce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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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anks for sharing. Reading your post makes my day!
    Good l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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